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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.人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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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之間,大起大落的心緒,加之後背舊傷的反覆開裂磋磨。才出藕生苑大門,福桃兒便覺有些挨不住了。

北地暑熱短暫,這瓢潑大雨一下,那朔風打在她全濕的衣衫上,便覺寒氣入骨三分。她晃了晃身子,勉力支撐著,等著楚山潯上軟轎。

少年出了大門,便放開了她。此刻自有仆從婆子服侍撐傘。

雨勢愈發猛烈,他一只腳才跨上轎沿,正瞥見胖丫頭面色煞白,一柄小傘在暴雨裏幾乎成了擺設。

這次楚山潯頓住了腳,他瞧了眼兩個轎夫和伺候的婆子,有些惱怒的‘嘖’了聲。

“爺,這雨太大了,是不是歇歇再回?”婆子的聲音被雨聲打得支離破碎,見他下來,欣喜地以為可以等雨停再走。

“你上去坐了,不許多話。”少年拉了福桃兒一把,自己接過傘站在了泥地上。

“奴婢……”福桃兒忙忍著痛楚朝後推拒,她怎麽敢坐了主子的轎。

還沒來得及搖頭拒絕,她就被少年使了把巧勁推上轎去。轎夫和隨侍的婆子皆是無比震驚,可他們也不敢多看,馬上聽令邁開了步子。

回去的路上,依舊時候抄的近路。福桃兒起初還端坐在轎中。遮雨的棚子很寬,外頭是雨幕不斷,軟轎裏卻是安穩。然而她卻是有些如坐針氈,時不時偷覷邊上跟著的楚山潯。

只見少年拄傘快行,鞋襪盡濕,錦袍雖短,下擺處卻濺滿了草葉泥點。他只顧目不斜視地朝前跟轎,側臉挺秀精致,是介於童稚和成年之間的秀美。

慢慢的,福桃兒覺得頭暈目眩愈發力弱起來。也就端不住坐姿,歪在軟墊靠背上,她竭力半睜著眼睛,透過雨簾朝外看去,這會兒子是真覺出了楚府的遼闊端肅,真正是一步一景了。

回去的時候是正常的步速,用了二刻功夫。到漠遠齋門前時,遠遠得有另一乘軟轎落下。裏頭走出個年過花甲的老儒。

"將她扶進二院,交給鵲影,醫藥什麽的盡管看著用。"楚山潯同婆子交代了,便迎向那老儒,到他跟前深深地作揖行禮,鄭重道:“學生見過宋老先生……”

福桃兒將他柏樹似的背影瞧進眼裏,背上固然是濕冷疼痛,心裏頭卻好像有什麽東西破開了殼子。

她被兩個婆子扶著跨進院去,鵲影見了自然是趕忙著人喚大夫去。府上的醫女來瞧了,見她傷口半合,人卻已經發起了高燒。趕忙命人燒了熱水,先是溫水擦身,繼而重新敷藥,熬煮姜茶驅寒。

福桃兒被幾人悉心照顧著,昏沈間還在不停道謝。索性這回醫治及時,到夜裏發了一次汗,熱度便慢慢褪了下去。

內院也來問了情況,還說免了她兩個三日差使,只管養著。鵲影給她餵了些安神的茶湯,就這麽好吃好睡的,到第三日下午,福桃兒便覺著傷口處麻癢起來,心知是鞭傷開始痊愈結痂了。

悶了三日,也就連下了三日大雨。等起來時,只覺天氣涼爽怡人,再沒有絲毫暑熱。

閑來無事,福桃兒正坐在二院屋檻上縫個荷包,忽聽內院擊掌交好,一個陌生的渾厚男聲傳了過來。

“哈哈!好,五爺的劍術真是長進了。”

內院裏除了那位宋老先生,可是從未來過陌生男子。聽稱呼,也不像是長輩親族。

見她疑惑,鵲影抱著個針線簸籮笑著挨她身邊,解釋道:“那是公子習武的師父。”

有心再說兩句,兩院裏的門開了。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,也不理睬屋檻上的兩個丫頭。回頭指了指兩院間的墻:“五爺年少,這一二年便翻這堵墻吧。”

身後的楚山潯被他襯得愈發姿容秀美,他淡淡地點頭,隨即開始按著師父的指點徒手朝墻上翻去。

見鵲影見怪不怪地猶自安坐,福桃兒也就繼續手裏的活。少年起落翻飛的身影卻總是不經意落在她眼底,他年紀尚小,那院墻卻足有二丈高,每一次,也只能剛夠著中間的位置。然而他既不氣餒,也不驕矜,只是一次次這般默默地練習著。

福桃兒瞧著都替他累,卻忽然有些明白卞媽媽上次說的那番話,楚府的小公子的確和一般的世家公子不同。可是英雄妾,在她心裏還是不如匹夫妻,又或者一個人地老天荒也足矣。福桃兒不再多瞧,只是繃住了手中荷包,開始縫邊走線。

這時候卻聽院外好像亂了起來,呼喝聲夾雜著紛雜的走動聲。

武藝師父祁大年以為是幫裏有急事尋他,便徑直朝外查看去了。

“走,反正無事,去瞧瞧。”鵲影拿過她手中的荷包針線,將簸籮扔在低下,拉著她就朝外頭去了。

跨過兩道月洞門,那聲音便清楚了起來,漸漸得便是個女子的慘呼和求饒聲,聽得叫人心悸。

“姐姐,還是不去了吧。”

“就在外頭了,像是哪個丫頭犯了錯。”

還沒來得及轉身,院門就被鵲影伸手推了開。眼前被壓在長條凳上的人,正是前兩日打她的小丫鬟雪歌。

行刑的卻是兩個監房派來的仆從,瞧著便面色兇惡的很。他們手上舉著的紅漆木板粗重異常,一木杖下去,雪歌便是淒厲得一聲痛呼。

“難怪方才院裏頭人都跑沒了。”鵲影對她附耳嘀咕了句。

瞧著滿院裏的婆子丫鬟,就連一等大丫鬟畫沈都候在太陽下觀刑。木杖不比皮鞭,每一杖都帶著拍碎骨肉的氣勢擊打下去。

鵲影雖痛恨雪歌這丫頭平日裏的奸猾,此時卻也面露不忍,便要拉著福桃兒回去。觀刑的眾人卻是按上頭的令走脫不得,平日同雪歌還算親厚的紅兒舒兒臉色慘白,舒兒膽子小已經在偷偷抹眼淚了。

年輕些的纖雲、玉露也好不到哪裏去。這血淋淋的一幕叫她們心裏頭不安惶惑。唯有畫沈,意態仍舊悠閑無比,好像叫她是觀景一般。而那些年老些的婆子媽媽們,有的嘆息,有的移開了眼,卻更多的是不以為怪的冷漠。

“住手!”打到第七杖時,祁大年終是看不下去了,上前輕易就截住了仆從的紅漆杖,“才十三四歲的丫頭,犯得著你兩個男人下死手杖打?”

兩個仆從識得這位,當即不敢較勁,正是不知如何是好之際。就聽院門打開,楚山潯一身短打,頗為無奈地走了過來。

“這丫頭想傷人性命,獄文都已遞交了府衙,祁師父不必憐惜。”

“不、不!奴婢不過是聽碧樹姐姐,打了她十鞭子,何至於…啊…公子、公子饒命!”

仆從眼疾手快,又是一杖沈沈地擊打下去。楚山潯面色沈沈地掃了眼雪歌已經洇血的腰背,卻是毫不動容地開口:“多說無用,是祖母下的令。”

老太太能讓桂參家的大費周折,特意從人牙子那兒將雪歌翻找回來,這般情況,便是要用她的死來立威,這時哪還管你做了什麽。

楚山潯當然無意為了這麽個微不足道,又有過錯的三等丫頭去忤逆祖母。他攔住祁大年,想著到底主仆一場,等著人沒了,叫莊嫂子備副棺材,另貼30兩銀子與她家裏,便已算仁厚了。

“嗐,你也該去同你祖母說說才是。”祁大年雖勇猛彪悍,混跡黑白兩道,卻著實不忍瞧著這麽個小姑娘被杖打,“罷罷罷,橫豎我是看不得的。”

他這番話顯然是對學生不滿了,楚山潯蹙眉倒是叫兩個仆從挺了手,為個賤婢得罪了漕幫的師父,實在是不值當。正懊惱猶疑間,就見福桃兒走到兩人跟前,有些慌亂地行禮下拜。

“主子恕罪,此事皆因我而起。杖刑太重,奴婢想替她求情。”一句話不長,卻說得斷續膽怯,鵲影忙上前拉她,卻是沒能來得及阻止。

一個兩個都來摻和,楚山潯神色冷淡地說了句:“你是聾了嗎,此事並非我的意思。”

“那奴婢現去藕生苑。”福桃兒鼓足了勇氣,驟然擡頭看進他眼裏。

她的眼睛雖然細長,此刻楚山潯卻不知為何,瞧著那裏頭竟透著灼灼堅毅。他回過神,嗤笑地回了句:“去了也無用,隨你。”說罷,同祁師父一拱手,便徑自回了內院。

“你別怕。”福桃兒蹲下身,皺著眉頭擦了擦雪歌臉上的汗水和眼淚,"這位先生,勞煩您在此,我去求求老太太。"

鵲影拉不住她,要陪她去時,卻也被堅決地推拒了。

祁大年本也就是隨口摻和了句,他幫裏事物繁忙。如今既是自個兒挑的頭,被個胖姑娘叫著留下,這也不知是要等到何時去。正無趣間,大丫鬟畫沈又想過來同他攀談搭話。祁大年素來不喜這位心思深沈,他直來直去,也就三兩句話打發了畫沈,轉而同鵲影說起了話。

福桃兒緊趕慢趕,走到一處滿載石榴的園子邊,就聽到一陣歡聲笑語,她耳朵尖,馬上就聽出了老太太和桂參家的聲音來。

過去看時,卻見石榴樹下的涼亭裏,拉了碩大的一層網紗。封氏正同兩個年輕姑娘說笑看景。遠遠地見了她,笑著揚了揚手,“福丫頭你過來。”

“問老祖宗安。”到了正主面前,她倒是又泛了怯意。

石凳上擺了許多瓜果點心,桂參家的笑著隨手抓了個紅彤彤的大石榴便塞進了她懷裏。

“這可是南邊的貢果,甜的很,快嘗嘗。”封氏瞧著極是和善,就好像是同自家孫女在說話一樣。引得一旁的兩位小姐玉音和玉枝都多看了福桃兒兩眼。

“雪歌罪不至死,奴婢莽撞,還請老祖宗從輕發落。”她一口氣將來意說明,便低了頭不敢再動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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